当前位置:乐搜资讯网 >> 文化 >> 文章正文

《十三邀》:带着司马迁的野心 在张骞的路上狂奔

发布于:2021-01-20 被浏览:4237次

作者|张权(《生活》月刊前主编)

“是写历史给你更多的精神满足,还是创造历史给你更多的精神满足?”

读《十三邀》的时候,我想起了56年前李记扔给蒋廷黻的这个棘手的问题。

李记被誉为“中国考古学之父”;蒋廷黻是历史学家,也是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奠基人之一,但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学术界,成为了一名外交官。当时,他们在华盛顿又见面了。面对老朋友的提问,蒋廷黻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现代人是更了解司马迁,还是更了解张骞?”

当然,许知远没有“创造历史”,但他一直在“书写历史”。近年来,他经常抱怨作为一个“不情愿的企业家”,写作时间不断被挤压。尽管如此,他还是经常怀有司马迁的野心,但他仍然在去张骞的路上。

司马迁用“凿”来形容张骞通西域的意义。如果稍微夸张一点,《十三邀》的存在就是一种“空心化”。一方面,许知远真正走上了一条更远更广的作家或知识分子的道路。更重要的是,因为《十三邀》,很多对知识分子不感兴趣,甚至有芥蒂的人,尝试着面对更多样的世界,思考更复杂的问题。

《十三邀》,作者:许知远,版本:一页对开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2月

他没有刻意煽情甚至滥情,而是拒绝迎合对话者。相反,他总是跌跌撞撞地挑战,有时会直接向对话者坦白“面对你”,或者嘲讽这些节目“都是鬼混”.镜头没有回避许知远的许多尴尬时刻和他为解决尴尬而做出的更尴尬的努力,也没有淡化他与不同对话者沟通时的不同态度和状态。制片人,但这是《十三邀》。许知远是对话者,而不是调解人。很多时候,他不是小丑,而是小丑。他用一种横冲直撞的真诚来“清空”各种套路,甚至“清空”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

很难想象,除了他对写作的热情和他对单行道的责任(尽管更多时候,许知远似乎是作为这家书店的“吉祥物”存在的),还有一件事(也是一种创造)能让许知远坚持五年并让他开心。这不符合许知远对自己的分析——。“我总是被各种短暂的好奇心所驱使,或者是不断对不同的领域感兴趣。”记得2007年,我们还在做《生活》杂志的时候,许知远策划了一个穿越中国的“胡焕庸线”专题。同事们分段采访拍摄,他却天真固执地试图走完全程。他觉得自己陷在书里太久了,羡慕大家可以四处流浪,面对中国的现实。于是,他决定从书本之外出发,真正了解中国。但是,在反复的火车对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对火车,以及各种荒唐的情况下,在距离腾冲800多公里的第30天,他不得不承认:“我的热情和好奇心已经耗尽了……”哪怕是一次他梦寐以求多年的旅行,都会让他疲惫不堪,我们更难想象他在拍摄《十三邀》的五年里,在中国和世界各地是如何转身的。

更有趣的是,在第一季经历了一些尴尬和争议后,许知远和他的对话者似乎都变得更好、更坦率了。这一次,为什么“短暂的好奇”变得那么长,仿佛博尔特跑了一场马拉松?《十三邀》的对话者中,他们和姜文一样敏锐,但他们已经找到了答案。多年来,许知远一直为梁启超传道,但姜文却说;“你写的不是梁启超,你写的是你自己。”其实《十三邀》也没什么不同。很多对话,尤其是提问,他想满足的其实是自己的好奇心。《十三邀》讲的是对话者的命运和选择,以及他们在时代中经历的变化。然而,归根结底,许知远试图解决的是他自己的困惑,他对命运的困惑,对时代的质疑,他对名声的复杂态度,他对创造力的审视,他对突破瓶颈的渴望……所有这些,他都想从对话者身上看清自己。所以《十三邀》年初,他给自己下了一个——“贼”的定义。在反思与陈瑶的交流时,他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个小偷。她的这些东西刺激了我或者点燃了我……”所以,无论是在视频中还是在书中,作为观众和读者,我们也能感受到“偷”的快感和被点燃后的光芒。

/p>

当然,我们也可以用萨义德对知识分子的界定来解释许知远和他的《十三邀》。在《知识分子论》中,萨义德说:“知识分子的公共角色是局外人、‘业余者’、搅扰现状的人。”无疑,许知远正是以一种“局外人”、“业余者”和“搅扰现状”的姿态,介入到视频节目与公共生活之中,为他对时代的观察与评判找到了新的载体、路径和空间。而这套书的出版,终于让他像《楚门的世界》里的年轻人那样逃出摄影棚,不再听任镜头摆布。他报复性地回归了自己熟知并更加认同的领域,不再那么“业余”,而是按照自己的兴趣与逻辑,对信息量庞大的采访问答进行重新“剪辑”。这些对话也终于不必再遵循视频节目所要求的悬念、叙事节奏与视觉关系,而是忠实于更纯粹的交流。于是,形形色色的52个人物,终于可以被“任性”地安置到四本书里,不必再像每一季节目那样,反复考量对话者的领域、声名与流量,艰难地寻求平衡。

读者们也有机会聚焦于对话本身,体会其间的酣畅淋漓与自我剖析。许多倏忽即逝的思想火花,得到更加清晰的彰显,更完整的保全。在一个越来越分裂甚至以对峙为荣的时代,我们会发现,倾听与对话有多么重要,争辩某些看似形而上的问题有多么重要。人们无需彼此说服,但至少仍保有偏见的权利,可以坦陈己见,在争执中尝试着相互理解。这是《十三邀》之于这个时代的意义。

当然,文字必然有其未尽之处。在某些瞬间,对话者们游离的眼神,嘴角的抽动,或机械或兴奋的点头,捏住衣角的手,终于松弛下来向后倚靠的身躯,发呆、冷场或者没话找话……语速的变化、语调的起伏、对词语的选择、对发音的拿捏……某些故作的傲慢,即兴的发挥,赞叹或者抗拒,迟疑乃至沉默……无不为对话拓出新的空间,也在有意无意之间显露出对话双方的内心世界。比如,陈冲在上海和旧金山两地全然不同的状态;比如,在倪大红的回忆里,姜文当年有军大衣,而倪大红没有,以及许知远即刻的反应;比如,许倬云先生始终坚定的眼神……这些被摄像机捕捉的瞬间,同样弥足珍贵。因此,不妨把视频和书两种“文本”进行比较“阅读”,能更加全面而真切地理解这些对话的初衷与价值。

许知远当然深知如何从一个人复杂的一生中撷取某些决定性的或者被忽略的瞬间,让对话持续深入;但有时,他对时代的关注,又仿佛超越了他对个体的兴趣。他尤其关切某一代人的特质,试图寻找某个人物在一代人中的定位,如何改变时代或被时代改变。他时常这样追问——“这意味着什么?”“什么时间开始意识到……?”“什么时间对……产生了怀疑?”这些问题抽象吗?宏大吗?这样的提问笨拙吗?事实上,这些开放式的提问,是对对谈双方的考验,它取决于对谈双方的坦诚与自省意识。在许知远的引导与不断争辩中,这些问题将迫使绝大多数对话者放弃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套话,认真作答,或者决定拒绝作答。

最后,或许我还可以澄清一点事实。在《十三邀》的评论和弹幕里,有人以为许知远的采访随意,不做功课。这种判断,不仅是对他的误解,也是对腾讯制作团队的误解。作为多年的朋友和旧时的同事,我深知他为了一个感兴趣的人物或者题目会花费多少心力,更不用说他原本就异常惊人的阅读量。而我恰好还和李伦主持的腾讯团队有过交集。多年前他们在央视拍摄《客从何处来》,我曾作为嘉宾参与过其中一集。有座西北小城,我去过多次,和不少人聊过天,查阅过各种尘封的资料,写过文章,自以为对它和它的历史已经比较了解。然而,当我和编导、摄像师们一起为节目踩点,才发现山外有山。节目的编导在那座小城前后待了几个月,搜罗了图书馆、档案馆、公安局乃至医院……寻访了诸多新的线索。为了找一个身世成谜且不知是否还健在的重要人物,她辗转多日,终于锁定了一个小区,于是挨家挨户敲门,询问,沟通。经过异常缜密的搜集,拍摄团队对多位当事人的各种回忆进行反复甄别,再做出选择。这是他们制作节目的态度,专业素养,更是职业操守。因此,不必怀疑许知远与制作方的诚意,而在观看与阅读中,我们或许更能感受到他们的合力。

在这套书的自序中,许知远写道:“我总渴望另一种人生,水手、银行家或是一个摇滚乐手,总之不是此刻的自己。采访是满足这种渴望的便捷方式,在他人的故事中,我体会另一种生活,享受暂时遗忘自我之乐。”20世纪的第3个十年,我们也许还要继续与世隔绝一段时间,甚至更久。当许多国家、群体乃至个人被动或主动地选择蜕变成一座座精神的孤岛,我们或许更能从许知远所渴望与追问的许多种人生中,获得共鸣与反思的勇气。

作者|张泉

编辑|张婷

校对|柳宝庆

标签: 是在 的是 节目